那些年，我爸盼我哥，盼得望眼欲穿。
虽然人家都改了姓，可在我爸心里，那还是他的儿子。我妈跟我哥通电话，他就巴巴地坐在一边等着，好有机会说两句。
可是每次他接过电话，我哥敷衍两声嗯嗯就挂了。而我爸仍一厢情愿的给我哥存钱买房。
感觉有点搞笑了。我哥是能要他那点钱的人吗？
但我和我妈都不想打击他一片老父亲的爱。
18年春节在美国过的。第一次在异乡过年，也是第一次这么少的人过年。
只有我妈，我哥和我。
我哥买了烟花回来，还主动要包饺子。
可是吧，我们三个人，没有一个会干活。零点稀里糊涂地煮了一锅，全都散成面片汤了。
后来，下了速冻水饺。这个时候，会想念我爸。
大年初一，视频给我爸拜了年。我哥只是点了头。我妈有点头疼，又睡美容觉去了。
我和我哥坐在沙发上聊天。
他对我没来美国上学还是有些不满的。
后来不知怎么话题转到爸爸那，而我，终是忍不住问他，我感觉你好像恨爸爸欸。
我哥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说，你现在大了，就讲给你听吧。
10
那是我第一次听我出生前隐藏的故事。
可以说，我妈当年嫁来广东，是真正意义上的下嫁。
她不只为了我爸和外公断绝了关系，还从原来的省级单位，调工作到我们三线小城，等于连降数级。
然而放弃这么多，却没有换来她想象中的生活。
那时候，爸爸还住在爷爷家，九个伯伯也都住得很近。
外公家里有森严的家规等级。而爷爷家看着自由，却还套着顽固的封建礼法。
那时候，我几个伯母吃饭都不能上桌的。
我妈一个从小生活在大城市，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严重的重男轻女。
外公外婆有五个孩子。两个男孩三个女孩。
从小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我妈姐妹三个优先的。外婆有个祖传的珠宝箱，也是传女不传男。
所以可以想象，我妈来到潮汕后，受到的冲击有多大。
我爸关起门来，对我妈百依百顺。
出了家门，在几个伯伯的教唆下，对我妈就变了脸。
慢慢地，两个人的恩爱越来越少，矛盾越来越多。
我妈起了离婚的念头，可刚好怀了我哥。她找我爸谈话，我爸连忙发誓一定改。
可事实上，他并没有，而且还添了酗酒的毛病。
一旦喝多了，就变得六亲不认。
11
1995年，端午。
因为爷爷家的院子大，龙舟队新做的龙头，放到了这边。
我妈不懂习俗，好奇摸了摸，结果惹了众怒。
老规矩，龙舟女人不能碰的。可我妈不能理解，凭什么，就因为是女人？
当时人人都骂我爸管不住老婆，招晦气。晚上，我爸喝了酒，和我妈吵起来，最终动了手。
我爸酒醒之后，和我妈道歉，自抽嘴巴保证改过。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因为我爸的性格，在家族亲人的挤兑下，越发偏激。他总觉得我妈要和他离婚。
爱深恨切，他开始做更出格的事，来胁迫我妈留下。
这也成了我哥永远不会忘记的阴影。
每次爸妈打架，我妈就把哥哥反锁在卧室，我哥只能躲在床底下，无助地哭。
我哥两三岁的时候，我爸妈已经搬进楼房了。
有一次，我妈没把门锁好。
我哥跑出来，边哭边拉住爸爸，求他不要打。
而我爸呢，反手一个巴掌，把我哥左半边脸都打紫了。
他还揪着我哥的衣服，让他站在窗台上。说如果妈妈离婚，就把哥哥从四楼丢下去。
我哥那么小，可那段记忆，他一直不忘。
他骑在窗框上，已经吓得叫不出来了。妈妈哭着保证，永远不离开我爸。
我哥左边的耳朵像塞进一只尖叫的水壶，发出持续不停的啸鸣。
12
我爸的一巴掌，造成哥哥左耳听力损伤40%。
成年之后，也未能痊愈，至今仍有间歇性耳鸣。
那次，我妈真的想离开了。可她每次稍稍提起，我爸就发疯。
1998年春节，我妈说要回老家看望，买了车票。我爸不让，我妈极力安抚。
可走的那天，我爸还是发飙了。他开着送海鲜的小面包车，送妈妈和哥哥去火车站。
半路，他突然加速。撞向路边的电线杆。然后倒车。再撞……
我哥就坐在副驾上。小小的他吓坏了，他哭喊着，爸爸我们不回去了，爸爸我不想死。
而我爸已经撞得满脸鲜血。
他疯狂狰狞的样子，成了我哥许多年的噩梦。
我有两个舅舅。因为没接到妈妈，千里迢迢南下找来了。
当时他们想带我妈走。可是，爷爷家这么多男丁，想带走我妈，就是做梦。
后来舅舅报了警。
我爸眼看着拦不住了。扑通跪在我妈面前，求我妈给他机会。
然后，他就去厨房了，拎着一把菜刀出来，手起刀落，斩掉了左手小指。
他说，我对不起你们，我血债血偿。
13
我小时候，想过爸爸的手指不是大螃蟹夹掉的。
但我真没想到，竟然这样儿戏又惨烈。
当时那个血淋淋的场面，连警察都劝我妈再考虑考虑了。
可是喜欢意气用事的男人，誓言来的有多迅猛，忘记得就有多么迅速。
要命的是，我妈意外怀孕了。
孕期的情绪，肯定不好。于是平和的日子渐渐又滑向了争吵。
我妈有点抑郁了，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1999年夏天，我来到这个世界。可我妈并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高兴。
因为她在产后体检的时候，发现胃部长了一个瘤。
刚生产完，还不能做进一步检查。各种压力之下，我妈回奶了。一滴都没有。
这让他更加怀疑自己得了癌。
当时她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
临回家前的三天，我妈做了个决定。她必须走。
她不能再留在这个小城了。要不然，会把命赔上。
她趁我爸不在的时候，悄悄去买了火车票，然后接走了我哥，只留下字条，逃难似地回了河北。
哥哥说，妈妈不是不要你。是因为你刚刚出生两周，太脆弱了。
当时又没有高铁，从南到北，要坐几天几夜的火车。妈妈连奶水都没有，怕我经不起折腾，夭折了。
其实那时候，也因为妈妈以为自己久郁成癌，多半活不了。
不过上天可怜她吃了太多苦，胃里的瘤，是良性。
病好之后，给我爸寄来了离婚协议。
14
即便已经成年，听到爸妈当年另一半隐藏的故事，依然感到震撼。
我现在多少明白家里人为什么不提我妈了。
因为儿子被我妈带走了，那是我爸的耻辱。
但凡我妈娘家弱一点，我爸肯定会上门要人的。
可凭我外公的家世，我爸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敢声张。外公那个家层层关卡，并不是他想进，就能进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