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想做阔太的女孩自杀了

2022-11-21 17:15

来源:掌心风月(ID:jiuerjiu2016)

1

又一次下班回家看到门口瘫坐着甘家老夫妻俩,项青顿生恶感,拔腿就跑。

他们来找项青不是一次两次了。起初态度平和,情绪稳定,项青出于同情和一贯的素养,不曾显露过不耐。可在遭到项青多次拒绝之后,老两口心态崩了,反应越来越强烈,情绪越来越激动,口头哀求升级为下跪、拉扯、以死相逼,项青真的恼了。

他们是为死去的女儿甘薇而来。

甘薇在服装厂上班,跟老板于波好上了。本以为能修成正果做个阔太,结果黄粱梦断,被于波甩了。甘薇想不开,上吊自杀了。

老两口想向项青寻求法律援助,让项青帮他们伸冤,找于波讨公道,告他,让他负担他们一家老小的生活。再不济,给个百八十万。

其实于波出于人道主义已经给了甘家十万,但他们觉得女儿的命怎么就值这点钱,家里还有个读书的小儿子,有个丧失劳动力常年服药的大女儿,甘薇是他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现在甘薇没了,一家人怎么活?

而他们找上项青,原因有两。

第一,于波是项青的前夫。四年前项青作为律师为自己辩护,跟于波打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离婚官司,完胜。她有这个本事!单凭这对簿公堂的仇恨,她没有理由不帮他们。

第二,项青刚出师那会儿给老乡提供过法律援助,帮老乡讨薪,处理纠纷。她对老乡且能如此热心,何况曾经的老邻居?尽管做邻居时项青才几岁,对甘家人没多少印象,但他们左一声“小项”右一声“小项”喊得亲热,好像小项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小项却辜负了他们的信任与期盼。

她拒绝!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跟他们讲事实,说法律:甘薇感情不顺,自杀,但并不是于波教唆或协助的。并且她是在回家一个月后自杀的。这期间跟于波并无联系,于波对此并无预见性……

所以,她同情,但爱莫能助。

老两口不接受,你不答应我就一直求,我天天来找你。你不帮忙也行,起码你把他的住址告诉我们。我们自己去找他拼命。

此时,就在六楼,就在项青的门口,他们眼见刚爬上楼的项青扭头折返,一个躬身要追,一个直接膝盖一软跪下来:“小项,阿姨求你了。阿姨的女儿没了,阿姨的天塌了,你是阿姨看着长大的,你的心肠怎么这么硬?”

2


如果不是因为甘薇,项青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于波了。

她自从做了律师,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见识了大千世界的残酷与丑陋,为人伸冤、争取利益,法庭厮杀,争辩,刀光剑影,心肠早磨得厚硬,很多年不曾被什么人或事掣肘或要挟了。

没想到有一天竟会被这样一对老夫妻挟持,而她又不忍告他们骚扰。

母亲得知害得甘家女儿自杀的男人竟是她那个无情无义的前女婿时,更是义愤填膺:“你为什么不帮他们?他们年纪大了,唯一能赚钱的女儿没了,多可怜啊!你就算不帮忙,也该把于波的地址给人家嘛!你们都离了八百年了,你还对他有旧情不成?他的厂子停了,寻不着人,要不然甘家二老直接去厂里找他,也不会磨上你……”

项青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解释,她的职业素养和天生的敏感谨慎不允许她这么做,但凡能预见的麻烦,她都不想沾。

但在甘家人和母亲两面夹击下,她终于还是松了口:“我可以去帮你们问问于波,从个人情感出发请求他给你们一定补偿。但不保证成功。毕竟他也破产了。另外,以后有什么事咱电话里说好吗?别再来我家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再破产也比我们强!他的房子和……”甘母刚起个头,被迎面飞来的项青的一记眼刀劈中,瞬间消了音。


四年不见,于波落魄得项青都快认不出了,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哪儿还有半点当年的意气风发?

他房子卖了,搬回了创业之初的小房子里。要不是其中一个柜门打不开,问项青有没有钥匙,项青也不知道他现在住那儿。

屋子里全是灰,茶几上的烟缸里塞满了烟屁股。他踢了踢阳台那几大箱,声音疲惫又沙哑:“这都是她的东西。当初打包了准备带走的,后来又没带。估计是觉得大包小包的弄回去不好看吧!这次搬家,我忘了叫搬家公司帮我扔了,他们全给我搬这儿来了。没电梯,我也懒得去扔,就一直搁阳台上。”



3

听完项青的诉求,于波颓然发笑:“你看我现在这样,像有钱给他们的吗?让我管他们一家子?开什么玩笑?我虽然没你懂法,基本常识是知道的。个个失恋了就要自杀,要找人追责,赔钱,比尔盖茨都得赔垮了吧!

“老实说,那十万我都算尽了人意了。我厂子倒了,欠了一屁股债,那是我能拿出的全部的钱了。不是我对她有愧,纯粹是出于同情。再说我有什么愧?哪条法律规定谈恋爱不能分手?就是结婚了性格不合还能离婚呢不是?”

他意有所指,白了项青一眼,似乎在问她这个大律师怎么肯为甘家人纡尊降贵到他这个落魄前夫这儿来看笑话,还想让他再补给甘家人一笔款子。她这人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太不像她了。

“尽了人意”,这话不假。他原本是个重利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明明自己出轨,还有脸花重金请律师跟她打官司争财产。

这么重利的人,却能在潦倒的时候给甘家人十万,已经很让人刮目相看了。

箱子没上锁,项青顺手翻了翻,全是劣质的衣服和鞋包,满满的地摊货既视感。做工差,走线乱,不少面料都起了球。有好几个磨秃噜皮的破包,有金属扣生了锈的,还有包带子接头处有明显修补痕迹的。


项青皱眉:“甘薇跟你的那两年,日子过得很苦吗?”

“屁!”于波像被针戳了似的突然跳起来:“你不说还好,说到这我就来气!你再往里头翻翻,没准儿能找到小票什么的。她这人爱收拾,连超市小票都留着。我这人虽然贪财,但并不抠门。我给她买过多少好衣服好包?几千几万的都有。她呢,转头就偷偷卖了,再拿个假的糊弄我,我的脸都给她丢光了!卖东西的钱哪儿去了?都贴补家里了!家里难嘛,又是丧失劳动力的大姐,又是读书的弟弟,又是爹妈!我不嫌她穷,可我讨厌她一脸穷相!你知道吗,她连跟我吃顿好的都满满的犯罪感,都想从嘴里省一口带回去给家里人吃。我原本是真想娶她来着,否则也不会跟她好那么久。可我他妈后来越来越发现我不是在跟她一个人处,我是在跟他们全家谈恋爱!”

于波越说越激动,越激动越语无伦次。他常用号码停了,家里没有烟火气,桌上茶几上灰厚得能写字,厨房里全是外卖盒子,是长久没有人来拜访的迹象。可见他自破产之后压抑了太久,说话都急红眼了。

吸一口烟,啐一口痰,骂一阵娘。直到烟盒空了,眼睛湿了,他才把该讲的都讲完了。

甘薇的事他很抱歉,但他无能为力。分手的时候她确实试图挽回,可他当时正为工厂的事焦头烂额,哪顾得上她?但他发誓没有对甘薇有过过激行为包括言语侮辱,所以直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自杀。

最后,他一屁股跌进沙发里,一脸倦容,摁着眉心疲惫道:“还请你不要告诉她爸妈我在这儿,否则我连这最后的清净都没有了。”


4

项青没有回家,她从于波家里出来就打了个车直奔甘家。

没跟甘家人打招呼,甚至连甘家的地址也是半路让爸妈找人问的。

挺老的筒子楼,大院儿里围着几桌打牌的。甘家在最靠里的位置,项青环顾一周,目光锁定那几个蹲一起择菜的大婶,打了下腹稿,深吸一口气,走了上去……


离开筒子楼时已经下午五点了,项青的头昏昏沉沉的,有点接不上气。脑子里被大量的信息充斥着,像一台年代久远的机器高速运转着,发出嗡嗡的噪音。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梳理那些信息:街坊的阐述,邻居的叹息,以及甘家人因为她没能从于波那里拿来实际的好处而向她投来的失望和责备的目光。

隔壁王婶的话反复在脑中盘旋,挥之不去:“甘薇失恋那阵子,他爸妈天天骂她。尤其她妈妈,骂得那个难听哟!说她没用,被人白睡了两年,什么也没捞着,连工作也丢了。她想出去找事做,他爸妈像是怕她跑了似的,哪里也不准去,就天天在家骂她,激她,要她再去找那个男人,说不能让人白睡什么的。一家子就指望她呢,说她脏了身子又丢了饭碗,一家子怎么活?不结婚也行,那就让人家给两百万,少一分都不行。她那姐弟俩也是没良心的,喝着甘薇的血,一句帮衬的话也没有……”

王婶的丈夫说:“甘薇可怜啊!那么好一个姑娘,给活活骂死了……”

“骂死了?”

“可不是骂死了么?都说她是为那个老板自杀的。可我看,她就是给家里骂死的!她要是为那个男人,早就自杀了,何必等那么久?人要脸树要皮,姑娘家失恋本来就够难受的了,哪经得住自个儿亲爹妈天天那么作践?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扎刀子么?现在好了,人走了,看他们以后喝谁的血去?”

项青还没到家,母亲的电话又打来了,“你从甘家回来啦?你甘姨刚给我打电话来,说她下午话重了点儿,叫你别往心里去。她也不是怨你没办成事,就是心里着急,恨得慌。她说后来打你电话,你没接,怕你生气呢,就打给我了。”

“恨得慌?恨谁恨得慌?”项青是个稳重的,很少这么大气性。但这次她真的绷不住了:“他们有什么资格恨别人?怕我生气?他们家是好是歹跟我有什么关系?以后她再打来电话,你们都不要接!接了也不要告诉我。他们再敢来骚扰我,别怪我不客气!”

挂断电话,项青才发现她眼睛酸涩无比,视线有些模糊。她仰头看天,天空湛蓝,用力眨了几下眼,把那不明液体憋回去。


5

隔天,恶意骚扰的人又来了,两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在项青并未允许的情况下机敏地挤进门去。

然而这次的会面跟以往很不同,项青在甘母开口之前抢先发了话:“于波那里还有一点甘薇的东西,一些衣服和几个包。”

“包?什么包?值钱吗?她怎么还有包?”甘母惊诧。

“东西你们还要吗?”

“要!怎么不要?那是甘薇的东西,为什么不要?那姓于的都搬家了,还拿我们的东西干嘛?他能留着,应该是好包吧!这死丫头,居然还藏了东西!我就搞不懂了,有什么比家里过日子重要。一个包几万块那是人用的吗?那是烧得慌!她居然瞒着!”

项青极力控制自己没从沙发里跳起来,身体控制住了,声音却止不住发抖:“甘薇……不是自杀。是谋杀!”

“什么?你说什么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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